野菊花(小说)
湖南高级检察官刘玉松
涟水河岸边的堤坝,延伸了好几公里,到山脚下拐个弯儿不见了。堤坝上铺满了鹅卵石,路面有些凹凸不平。堤坝的边沿,开满了野菊花,一簇一簇,犹如满天的星星。离拐角米,有一株垂柳。垂柳像一个佝偻的老人,不知它孤独地站了多少个寒暑。那长长的柳条儿垂落到河里,在水面漂浮。漂浮的柳叶,随着水流在不停地抖动着。
柳镇东头的乡村公路,在山脚下拐了个弯儿,涟水河也在山脚下拐了个弯儿。拐角,常常会遇到爱,这是眼下最火的网络语言。小小的柳镇,白天看似不甚开放,可一到夜晚,各种激情大片粉末登场,直叫人眼花缭乱。这个拐角,就成了鸳鸯戏水的王国。好几年前,镇上有一个多事的老人,夜晚去山脚下撒了一泡尿,结果,他看到了停在公路上的宝马车在莫名其妙的震动,又看到了河边凉亭里的男人和女人在叠罗汉,差点儿把凉亭都摇得崩盘了。“呸,真他妈的晦气!”老人啐了一口唾沫,打起飞脚跑回家去。老人听他爷爷说,看到这种事情,你要反复清洗自己的眼睛,才不会得眼病。自从这位多事的老人来过之后,就再没有多事的人儿夜晚到这个拐角里来。
今天傍晚,张大力却来到了这个拐角。就像上演一部韩剧,他来寻找离家出走的妻子。
就在半个小时前,他和妻子艳红吵了一架。张大力不知天高地厚地顶了几句嘴,艳红的火气就冒上了头顶,骂了他一个狗血淋头:“瞧瞧,瞧瞧你这德性,肚子不像肚子,脑袋不像脑袋,整个人儿,简直一个窝囊废!”
张大力听了很不舒服。虽然自己脑袋不大,肚子不圆,不像别的男人腆着肚子走起路来轰轰烈烈,但是,自己绝对不是窝囊废。于是,他又顶了一句:“你嫌弃了是吧?”
“是我当初瞎了眼!挑肥拣瘦,却拣了一块烂骨头。”
张大力好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啊。街坊邻居都来听听,一个女教师,说出话来竟然如此刻薄。咱好男不与妇斗,不跟你顶了,香港打斗片,看你怎么演下去。
艳红好像看透了张大力心中的不满,数落起来更加不留情面。她提起了秦勇,说秦勇当副镇长了,一餐饭吃了两万多。她还提起李亦伟,说李亦伟开药店发财了,一台宝马六十多万,眼睛没眨一下,就送给了他的第四个未婚妻。
“人家房子有了,车也有了。你呢,你有什么?”
“有吃,有穿,日子过得去就行了。你说过的,你喜欢野菊花。野菊花,守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咱一个大男人,不跟你顶嘴,好好说话总可以吧。
不料,好好说话更加惹怒了艳红。这一回,心中的烈火上房顶了,她又骂道:“你真是一个窝囊废!不如买一块豆腐砸死,扯一根头发上吊去吧!”
话没说完,艳红已经怒气冲冲跑出了家门。
过了好一阵子,张大力才反应过来,立马冲出去追赶妻子。一路秋风,一路小跑,心里就有了几分愧疚。想想自己,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才一千多,还不及妻子的一半,实在没有钱给妻子买房买车啊。
“他娘的!”似乎很无奈,他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句。还真说对了,女人有两个更年期。第一个更年期,从三十岁开始,情感上极为不稳定,老羡慕别人家的男人当官了发财了,又常常指责自己的男人笨头笨脑,只能把米饭煮成夹生。第一个更年期,夫妻吵架是难免的。每一次吵完,李亦伟也过来劝张大力:“算了,听马克思的。马克思说,在私有制存在的社会,人们的地位,是由他的经济地位所决定的。”
带着一种愧疚之情,张大力找遍了镇上的两条大街,也没有发现艳红的影子。他只好停下来,慢慢的想着。艳红会去哪里呢?想着想着,脑袋瓜儿突然开窍了:莫非,跟韩片里的剧情一样,艳红去了河边,去了那个拐角?
一想到这儿,他拔腿就往镇子的东头跑去。跑到涟水河的堤坝上,心里就笑了。艳红啊,你肯定在演一部韩剧。你看看这河堤,还有前面那个拐角,都有我们的回忆啊。
在河堤上慢慢地跑着,踩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腿脚还有些踉跄。踉踉跄跄跑了两三分钟,张大力远远地看见了那个拐角。到了拐角的地方,就能看见那座凉亭了。
仿佛往事在前面牵引着他,他看到了自己和艳红曾经的身影儿。那个故事,俨然是一部韩剧。
大概十三年前吧,他和艳红都在柳镇中学读高中。每次下课了,两个人眉宇之间总有太多无法书写的言语,眼神儿老定格在对方的身上。班里还有张大力的两个哥们儿,一个叫秦勇,一个叫李亦伟。张大力知道,秦勇也在暗地里追求艳红,并且来势更为凶猛。毕业前的一个夜晚,四个人儿一同来到了涟水河边。刚一走进凉亭,秦勇很潇洒地变了一个魔术,突然将一朵牡丹亮在艳红的眼皮底下。“如果你愿意,就戴在头上。”秦勇伸出双手,想把牡丹插到艳红头上去。谁知艳红扭转了脖子,“嘿嘿嘿”笑着:“秦大才子啊,这牡丹,花开富贵,只怕俺消受不起。”说罢,她悄悄戳了一下张大力的后背。张大力“啊”了一声,着了魔似的冲出了凉亭。不一会儿,他从河堤上返回,双手捧着一朵小小的野菊花。他憨笑着,语气也很低沉:“这是河堤上最大最大的野菊花。”他将野菊花插在艳红头上时,双手还在颤抖着。艳红又“嘻嘻嘻”笑了,月光下露出珍珠一般的牙齿。她说:“我喜欢野菊花。野菊花,守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
后来,哥仨又聚在一起。闲聊中,秦勇好像打翻了一只醋坛子:“李亦伟啊,你别看张大力这小子,平日里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可谁能想到,原来是一个情场高手啊。我真的服了。”张大力哈哈大笑,回答说:“不服不行啊。因为,你是秦俑,我是秦始皇。”
“他娘的!”想到这儿,张大力又骂了一句。这个秦勇,越来越不像一只好鸟。当副镇长了,一天到晚花天酒地。两万多元一桌饭,其实,也没吃什么山珍海味。据说,有一道菜叫“男人四十”,秦勇很是纳闷儿。心想,“女人三十”是豆腐渣,那么,“男人四十”是什么呢?好奇心驱使,他点了这道菜。谁知道,服务员端上来一盘花心大萝卜。
“哈哈!”张大力绷不住笑了出来。
笑声含在嘴里,“嘭”的一声,他摔了一个饿狼扑食。
“他娘的!”他就会骂这一句。
“还好,还好,幸亏没有人看见。”没有人看见,张大力便顺势一滚,翻过身来直挺挺地躺着,老半天不肯爬起来。堤坝上的鹅卵石,顶着他的后背,背脊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他依然忍者,心里想着艳红。
艳红啊,这真是一部韩剧么?可我怎么看,你也不像韩片里的女主角啊。那女主角,会追寻过去的足迹,找回自己。如果你来到了河边,去了那个拐角,你在追寻什么呢?
张大力躺在堤坝上想着,仰望着天空。傍晚的天空是灰蒙蒙的,找不到一丝靓丽的色彩。于是,他把头偏了过去。偏过头来的一瞬间,他看见了堤坝上的野菊花,眼睛豁然亮了:如果是韩剧,就将它演下去!
“腾”的一下,他来了个鲤鱼打挺,一下子跳了起来。他弯下身子,沿着河堤慢慢地寻找,寻找那朵最大最大的野菊花。哈,在垂柳的旁边,他找到了。“乖乖,就是你了!”他用食指指点着野菊花,野菊花也不停地点着头。
他十分麻利地摘下了这一朵野菊花。
俄而,拍了拍自己的前胸和后背,去掉了身上的尘土,还挤了挤脸上的笑容。按照韩片的剧情,他应该是这个样子去见艳红。
他将野菊花送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清香沁入肺腑,传输到神经末梢,整个人儿似乎飘了起来。
又跑了几步,终于来到了拐角,看见了河边的那座凉亭。
凉亭里果然有个人儿,定睛一看,没错,没错,正是艳红。他和艳红相距不到米了。
他娘的,真像一部韩剧。
“艳红!”
张大力张开嘴巴,但并没有喊出声来,像一个饱嗝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转又吞了下去。显然,他发现了什么。
凉亭里的艳红,背对着他,正朝公路的尽头张望,不安地移动着两只脚。似乎有些冷,她将双手抱在胸前。
如果是韩片,应该看着俺这边呀,看着自己的男人来接她回去。不可思议,她老望着公路的尽头干什么呢?
莫非,她在等另外一个人?
一个念头,像泡泡一样冒了出来。张大力的喉咙酸了,眼睛也模糊了。眼前的艳红,变得不可捉摸。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每个人都可能成为魔术师,变出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艳红啊,我真的不希望你成为魔术师。
这清秋的傍晚,寒气一阵一阵袭入骨髓。张大力本来想冲上去,给妻子一个温暖的拥抱。然后,将这朵最大最大的野菊花戴在她的头上。并且向她保证,从今以后,一定发愤图强,即使摆夜宵摊子,也要多挣钱给老婆买房买车。
可是,他并没有喊出声来,也没有冲上去。直觉告诉他,妻子一定在等另外一个人。
等什么人呢?他娘的,多事之秋,多事的拐角!
他决定看个明白,“哗啦”一声蹲了下去。
腿脚蹲得发麻了,那个人儿还没有出现,倒是灰蒙蒙的天空,把最后一丝灰光也收了回去。
月亮出来了,剧情随即进入了高潮。这时候,张大力看见,从公路的尽头,两柱强烈的灯光直射过来。
眨眼之间,一辆小车开过来了,在凉亭的附近停下。
熄火,熄灯,接着车门开了。借着月光,张大力看见,从车里走出来一个人儿,胖胖的,腆着肚子,迈着八字步,仿佛秋风也很得意。
张大力使劲揉了揉眼睛,他娘的,他娘的,是秦勇!
只见秦勇走进了凉亭,走到了艳红的身边。好像什么也没有说,他又开始变魔术了,又一次潇洒地从艳红的背后变出了什么,对了,是一朵很大很大的花儿。秦勇对艳红说了一句什么,将这朵花儿慢慢地戴在艳红的头上。
艳红似乎陶醉了,一个猛子扎进了秦勇的怀里。
张大力简直成了疯子,从堤坝上跳了起来,使劲跺着脚,大骂道:“他娘的!他娘的!他娘的!”
秦勇一怔,双手从艳红身上垂落下来,好像要开溜。
只听见艳红说:“别怕,别怕,他就会这一句。”
张大力一听,疯子又变成了傻子。他没有想到,自己在艳红的眼里竟然不屑一顾。他浑身都在发抖,连牙齿也在颤抖着。猛然,他将手里的野菊花狠狠地摔在地下,再踏上一只脚,反复蹂躏着这一朵最大最大的野菊花。
“去你娘的韩剧!”
作者简介:
刘玉松,年出生,湖南省新化县人,中共党员,国家四级高级检察官,出版小说集《大事小说》、《笑掉你的大牙》。
范如虹:网名味驼子,湖南省作协、摄协、中国诗歌学会、散文学会、散文诗学会、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第九期作家班学员,传记作家,出版人物传记3部,小说散文诗集2部,主编“索桥丛书”12本,擅长文化策划和人物传记撰写。获湖南省第十二届青年自学成才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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