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花

沈扬与冰冰在县城西南角的一处茶室用餐时间已有两个多小时了。不知是因为茶室的环境特别雅致幽静，还是有太多的话要说，尽管时间一分一秒向夜的深处走去，他们俩却谈兴正浓。这天下午，离上次与冰冰这位才貌双全的美女碰面才没几天，沈扬就迫不及待地约她去登山。他们今晚的交谈就是从下午登山后的感受说起的。沈扬好几次提到自己很佩服冰冰登山的毅力，他原以为温文尔雅的冰冰登至半山腰后便会中途放弃的，想不到她却能坚持到山顶。这座县城东边的小山沈扬还是第一次登上，站在山顶，他对小山原来的那种神秘感全没了。但能与冰冰一起登上山顶，他的心情却格外舒畅，特地弯下身子采了一朵黄色的野菊花献给她。冰冰对沈扬忙里偷闲邀她一起登山，也很是开心。她正想出来散散心，感受一下初冬这个小县城郊外的斑斓色彩。

闲聊间，他们还各自回忆起大学的美好时光。冰冰读大学期间，由于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又好，曾是不少男生追求的对象。但冰冰却有自己的抱负，还是选择沉下心来学习，希望将来能有一番作为。冰冰讲到自己大学毕业后当总裁秘书的那段经历，沈扬特别感兴趣，并鼓励她多说一些。

冰冰大学刚毕业那年，经一个亲戚介绍，到杨镇工业区一家知名企业担任总裁秘书。她初出茅庐，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人，很珍惜秘书这份工作。刚参加工作那阵子，她感觉自己大学里学的那些东西根本派不上用场，业务方面，一切还得从零开始。由于冰冰悟性高、适应性强，很快受到总裁阿芳的器重。总裁阿芳在杨镇这个地方算得上是一个女强人，在业内更是一个佼佼者。冰冰相信在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领导手下干活，一定会学到很多东西。

冰冰在阿芳鞍前马后尽全力效劳，阿芳一有什么重要活动，也总是将冰冰带在身边。冰冰办事牢靠，待人接物得体，给阿芳赚够了面子。一段时间下来，阿芳甚至将一些重大事项交由冰冰办理。冰冰办起事来，思路总是那么清晰，显得有条不紊，总裁阿芳的意图通过她都能得到不折不扣的落实。虽然冰冰在阿芳手下干得很辛苦，常常加班加点，有时甚至通宵达旦，但作为一个进取心强的年轻人，她却很有成就感。据说阿芳这个人对下属很挑剔、很苛刻，员工一旦出点小差错就走人，以前阿芳的秘书个个都干不到半年，所以大家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而冰冰已干了半年有余，阿芳却丝毫没有辞退她的打算，冰冰感觉自己十分幸运。

但跟阿芳半年多时间相处下来，冰冰对阿芳却有了一些更加深入的看法。阿芳平时生活十分奢华，她穿的衣服都是亲自去香港购买的。对她来说，前往香港购物那简直是家常便饭。冰冰常常为替她订机票而费心。阿芳还是杨镇第一位购买豪车的女性，她的白色奔驰车开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还有她脖子上挂的项链，手上提的包戴的表，无一例外都是奢侈品。她无论出现在哪个场合都会光鲜亮丽，特能吸引人的眼球。

由于阿芳出手阔绰，一些人像苍蝇一样围着她转个不停，阿芳也很陶醉于这种众星捧月般的感觉。冰冰有几次想提醒一下阿芳，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了。她多想对阿芳说，这些人整天围着你转，还不是看上你手中的钱。但阿芳这么自以为是、这么强势的人能听得进自己的话吗？

阿芳结交的人什么类型的都有，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时间一长，冰冰也看出一些端倪。这些人之所以与阿芳勾肩搭背，大多是因为与阿芳私下里有利益往来。关键时刻，这些人一旦出面，一些复杂的局面和疑难的问题总能被摆平。摆平就是水平，这句话经常挂在总裁阿芳的嘴上。

阿芳奢华的生活和乱七八糟的社交活动，冰冰尚能袖手旁观，而阿芳让自己帮衬她胡作非为，却已经触碰了她的底线，她不得不做出强烈反应。冰冰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阿芳交给她办的两件事。一件事是让她出面为公司招聘员工，待自己按她的要求辛辛苦苦地招来多名职工，才使用一周，完成了她手头一笔紧急订单任务，她竟下令全部解除这批员工的劳动关系。冰冰当时被弄得目瞪口呆，突然觉得这多个员工连同自己都受骗上当了。

另外一件事是，为了让公司顺利拿到厂房建设用地，阿芳竟要求冰冰伪造申报材料。为了一己私利，让别人去做违法犯罪的事，这算什么？冰冰义正辞严地说，让她去办这件事，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冰冰是个明白人，既然自己与阿芳不是同一路人，与其继续呆下去弄得不欢而散，自讨没趣，还不如主动请辞。

离职那天，冰冰不禁回头看了看公司总部大厦。一年多以前，自己满怀希望走进这座大厦，多想将自己在大学里学来的知识和本领用起来，而如今却带着悔恨离开这里，怎不令人感慨万千。但她安慰自己，选择离开这里肯定没错，自己不能再上当受骗了，发生在这里的一桩桩肮脏交易，简直令她喘不过气来。选择离开，是对自己的未来负责。别看这座大厦如此豪华气派，它迟早会坍塌的，因为掌控它的主人如同一条贪婪的毒蛇，正在吞噬着一切。

冰冰已根本不在乎总裁阿芳此时怎么想，也顾不得同事们正在如何猜测议论。她不解的是，人们为何不脚踏实地干事创业，却铤而走险，胆大妄为，干出一些伤天害理、违法犯罪的勾当？阿芳这类人光鲜亮丽的外表为何还能一如既往地遮得住他们丑恶的灵魂？

回家的路上，雨拼命地下，风凶猛地刮，路旁前些年栽下的香樟树剧烈地摇头晃脑，冰冰的车子在艰难地前行。但此刻的冰冰倒希望风雨来得更大一些，将那些不堪入目的肮脏东西统统冲刷得干干净净。

也许几年前的往事让她有太多太深的感受，冰冰的思绪仿佛还停留在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里，双手捧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沈扬的视线从窗外波光粼粼的河面移到冰冰略显僵硬的脸上。当他们四目相对时，冰冰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继而习惯性地用右手理了理自己的一头秀发。好奇心特强的沈扬当然不想错过机会，追问阿芳的公司后来怎么样了。冰冰不无神秘地告诉他，前几天阿芳公司的一个老同事告诉自己，几年前阿芳由于以虚假的经济合同、证明文件骗取银行贷款、票据承兑，涉嫌犯罪，被有关部门立案调查。事发之后，阿芳整日提心吊胆，过起了东躲西藏的生活。她曾起过自首的念头，但想到法律的严厉制裁，内心无比惧怕，便继续潜逃。据说不久前她在东北某省的一个农村被抓时，还是一副蓬头垢脸、失魂落魄的样子。

繁华落尽，原来的公司总裁如今却成了一名犯罪嫌疑人，被人唾弃。阿芳或许连自己都想象不到怎么会走到这万劫不复的一步。那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生活已离她而去，迎接她的将是暗无天日的铁窗生涯。

冰冰不无感慨地说，阿芳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当年自己也曾怀疑过，她的公司生意虽然不错，但利润空间不大，她平时却大把大把地花钱，似乎在她的世界里根本不缺钱花，这些钱来路都正吗？当时自己不敢往深处想，只管埋头做好本职工作。她至今还不明白，阿芳骗取十几个银行总共三四个亿的钱，除了她用于吃喝玩乐、大肆购物挥霍掉一部分外，剩下的又到哪里去了呢？

“平心而论，”冰冰接着说，“阿芳也不是没有过人之处，她原先在一家律所上班，辞掉稳定的工作投身商海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她精明能干，事业刚起步时，靠自己努力打拼，也曾干得风生水起。但当事业成功后，她却开始追求那种虚荣奢华的生活，过起纸醉金迷的日子。她的心思不再放在做实业上了，但靠坑蒙拐骗、走歪门邪道，还能走得远吗？”

冰冰刚进公司时对总裁阿芳可以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她到一些单位办事，只要提起自己是总裁阿芳的秘书，人们都会对她客客气气、高看一眼。自己作为她的秘书也曾自豪过骄傲过，但当透过一些表象发现她龌龊真实的一面后，却大失所望了。阿芳虽然有着光鲜亮丽的外表，但不值得自己欣赏，因为她利欲熏心，为了一己私利什么手段都会用上。如今她落网了，等待她的将是法律的严惩。虽然她罪有应得，但想想自己曾跟随她一年多，毕竟还是有些感情的，但愿她能悔过自新。

听了冰冰当年担任总裁秘书这段经历后，沈扬不禁感叹：“是啊，一些人不好好做人做事，却整日一门心思做着荒唐可笑的发财梦，一味追求奢华的生活，为此巧取豪夺，不择手段，丧尽天良。他们倒头来还不是机关算尽，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

察觉到夜已深了，沈扬饱含深情地对冰冰说：“你插在包包上的野菊花看起来真漂亮。”冰冰若有所思地回应了一句：“开在山野里的小菊花，虽然不十分显眼，但在初冬时节，当好多花都谢了，它却悄悄绽放了自己的美丽，而且那么自在，这难道还不值得人们去赞赏吗？”

年腊月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