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起花椒，诸君能想起什么呢？是椒盐花生？还是炖肉、炖鱼汤锅里放的花椒袋？也无非是如此罢了。但在古时，花椒的花样可真多了去了！无论是皇室富豪，还是平民百姓，对花椒都有着深厚的情怀，且听河洛细细道来。

中国古人喜欢花椒，原因有三，第一，花椒芳香；第二，花椒多子；第三，花椒性辛温纯阳。出于这三方面的考量，古人把花椒的用途发挥到了极致，除了日常用途以外，皇家或豪门要用花椒和泥涂墙，取其温暖、除恶气。有些个文人雅士，将花椒当香料，在香炉中焚烧。普通百姓不能用花椒和泥涂墙，也少有焚香的雅兴，但每逢新年，家家都要用花椒酒向长辈祝寿，椒酒就与新年一起，成为中国古人一年之中最温暖、最隆重的记忆。

就芳香而言，花椒便常常与兰一起，成为气味美好、人人向往的代称。古人对芳香的气味十分重视，荀子将其与五谷牲畜、雕刻刺绣、音乐、房屋家具并列，认为“刍豢稻梁养口，椒兰芬苾养鼻，雕刻文章养目，钟鼓琴瑟养耳，疏房床笫养体”。荀子说暴君的士兵怨恨暴君，而心向前来讨伐暴君的正义之师时，就说他们“亲我欢若父母，好我芬若椒兰”。而《韩非子》里说买椟还珠的故事时，那椟不仅要饰以珠玉、玫瑰石和翡翠，亦要薰以桂椒，才够格成为好椟。

用花椒和泥涂墙不知起于何时，但《楚辞》里就有“播芳椒兮成堂”的说法，这里有没有把花椒和泥里呢？还是直接把花椒播撒在房间里？就不得而知了。到了汉朝，花椒和泥涂墙就很正式了，《汉书·车千秋传》里有“未央椒房”，颜师古注说，椒房，是皇后所居的宫殿。

椒房和金屋一样，并不一定是什么好去处，汉代皇后被废的不在少数。《后汉书》记载，汉献帝的皇后伏寿，就被曹操幽闭而死，不仅如此，连其所生的两个儿子亦被曹操酖杀。所以曹操的儿子曹丕称帝后，他的郭皇后就很警惕，《三国志》里记载，她常常告诫她的亲戚说，“汉氏椒房之家，少能自全者，可不慎乎！”

其实不光是皇后，得宠的妃嫔，亦称椒房。唐玄宗的杨贵妃盛时，杜甫作《丽人行》，描述杨氏兄妹春游，以及她的姐妹被封为虢国夫人和秦国夫人的事，就说，“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后来安史之乱，杨贵妃被赐死，白居易作《长恨歌》说，“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花椒产地分布范围广泛，但似以四川出品为佳，《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的药方中如用到花椒，一般都注明是蜀椒或川椒。如今四川产的花椒，一两大约十元钱，可见用花椒和泥涂墙，所费颇多，一般人家没那财力，想要斗富的人便打起了这个主意。《世说新语》上说，晋武帝时期，石崇和武帝的舅舅王恺斗富，石崇以花椒和泥涂墙，王恺就用赤石脂涂墙。后石崇获罪早死，王恺谥号曰“丑”，但富豪之家用椒泥涂墙的事却流传下来，唐末张孜写《雪诗》，说“长安大雪天，鸟雀难相觅。其中豪贵家，捣椒泥四壁”。

用椒泥涂墙的人家，非富即贵，他们的人生不是我们平常人家可以揣测的，正所谓“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但是平常人家并非与花椒无缘，除了日常用度之外，每逢新年，花椒在家家户户都有一场重头戏，那就是制备椒酒，由晚辈向长辈敬献椒酒来祝寿。这一风俗使花椒与新年联系起来，与阖家团圆联系起来，见证着中国人一年之中最温暖、最幸福的一刻，也鼓荡着中国人最深厚的情怀。

以花椒泡酒，由来已久，《楚辞》里就有用桂、椒浸泡美酒来祭奠的记载，即“奠桂酒兮椒浆”。晋人董勋作《答问礼俗说》，记载了一年之始要喝椒酒的习俗，说“岁首，祝椒酒而饮之。”东汉崔寔的《四人月令》里也说，正月之初，晚辈要用椒酒向家长祝寿，即“正月正日，子妇曾孙各上椒酒于家长，称觞举寿”。陆游作《己巳元日》，很形象地记载了他年近九十时的一个新年，家中晚辈向他敬椒酒的情形，说，“曾孙新长奉椒觞，儿女冠笄各缀行。身作太翁垂九十，醉来堪喜亦堪伤。”

陆游一生笔耕不辍，关于新年椒觞的记载也不少，且都是与家人儿女共同度过，尽管诗人自己多愁善感，亦喜亦伤，但至少笔下的场景是合家欢愉、令人艳羡的。相比之下，黄公度孤身一人在他乡过除夕，作《除夜》说，“明朝对佳节，无处觅椒觞”，这场景才是真正堪伤。

椒酒，或者可以事先用花椒把酒泡好，但也多有把酒和花椒一起端上桌，饮者自己酌情来现泡现喝的，所以辛弃疾写《蝶恋花·戊申元日立春席间作》的第一句就是“谁向椒盘簪彩胜”。

除了用花椒泡酒，《荆楚岁时记》中也有关于用椒花泡酒的记载。姜夔曾作《除夜自石湖归苕溪（其六）》，说，“沙尾风回一棹寒，椒花今夕不登盘。”杨公远作《十二月二十九夜大雪三首其一》，也说，“今宵拚饮椒花酒，醉后烹茶自赏音。”

文人雅士们爱焚香，花椒亦是香料之一，元代陈基作诗说，“公子爱修洁，宴坐焚椒兰。”

古人没有电视、电脑、手机，却能在重阳饮菊花酒、新年饮椒酒，亦是一番生活雅趣，方岳感叹人生飞逝，曾作诗说，“别离菊酒才秋晚，流落椒盘忽岁除。”椒房所费巨大，且不去说它，但菊酒、椒酒、椒盘的习俗却风雅有趣，深系中国人心底最柔软、又最固执的坚守，真真颇令人神往。（本文原创，请勿转载）

参考文献：

《荀子》

《韩非子》

《楚辞》

《后汉书》

《三国志》

《太平御览》

《全唐诗》

《荆楚岁时记》

《全宋词》

《知稼翁集》

《剑南诗稿》

《答问礼俗说》

《四人月令》

《汉书》

《后汉书》

《黄帝内经》

《伤寒论》

《金匮要略》等